「阿爸、阿媽,待會我和李日昇他們去玩,不如你們先回去吧?」我們步往地鐵站時,我決定開口一試。
「這麼晚?之前又沒聽你提過!」母親聞言不禁皺眉。父親也是搖搖頭:「都十一時了,你要玩到幾多點?別去了!」
「下午我和楊繡華喝茶時,正好碰到他。他說今晚和同學去卡拉OK唱歌,我很久沒唱過K呢!來吧,讓我去吧!」我一臉誠懇地說,又打眼色想向母親求助。
「對我打眼色也沒用咧。」就知道母親不是傳統的慈母。
看來任務要失敗了,她卻又鬆口了:「唱到幾點?不會是通宵吧?」
「不會不會!最多二時就回來。」
「信你才怪。玩歸玩,一切小心。阿昇總是衝動的,容易惹事生非。」臨行前,父母還給我二張百元紙幣壓袋。「別喝酒!你還未成年。」
這時,才覺得聖誕真好。
等到他們都已乘地鐵回去,我才跟著也走進地鐵站,踏上同一方向的列車。
老實說,我心中還是有點七上八下的。最初因再次說謊的而引起的內疚感,很快地,就被與那陌生男人再見的緊張與不安感所替代。
一方面希望順利取回手帕,快點回家去;同時,內心深處卻有一絲絲異樣的渴望……是與結識陌生人的刺激,還是肉體互貼的觸電感?這些新獲得的快感像脈動衝撞著我,弄得我整晚心緒不靈。
終於走到昨夜相遇的公園,又在先前坐過的那張長椅坐下。我想著陌生男人應門時,我該說甚麼開場白?是否要為今早的不辭而別道歉?還是應該編個藉口,解釋為何要這樣離開?
還是,要跟他坦白,我根本就是怕得要命的失身處男?
到底,我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。
「Eric?」
「Eric?」陌生男人拿著一袋外賣,就站在我的身旁,呼叫著我昨夜亂安的名字。
我也是的,只顧想事情,居然沒發覺有人走過來。「啊,是你!」
「平安夜,你又在這裏幹什麼?」他皺著眉問我。
「你呢?今晚居然買外賣?沒出去?」
「沒有就沒有嘛。有甚麼好奇怪的?」
「我來找你,因為……」反正開了話匣子,我就直接說好了。「昨晚我好像把手帕漏了在你家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,」他苦笑。「我還以為永遠都見不到你了。那塊手帕我倒沒看到,不如你自己上去找找?」
「也好,那麼謝謝你!」幸好他倒沒責怪我的意思,我鬆口氣,忙不迭地的答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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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買了牛腩!哪裡買來的?很香!」陌生男人打開外賣碗的膠蓋,香氣撲鼻得連我也肚餓了。
「就是冬菇亭那家發記,」他停下快送住嘴的膠匙。
「你要吃嗎?」原來是我和你常去吃牛腩麵的地方。我搖搖頭。
「不用了謝謝,我盡快找到就走。不打搞了。」
「不急,反正我沒事做。你慢慢找吧。」他一派輕鬆地說著,一邊倒著紅酒自斟自飲。
我這才想到自己好像太無情。「另一碗是甚麼?」
「雲吞麵。」我找遍了沙發,啊沒有手帕。他大啖著同一檔新鮮爽口的雲吞,也是你的最愛。
想到昨晚邊脫衣邊進房上床……「我可以進睡房找找嗎?」
「當然,隨便吧!」
走進昨晚我們翻滾過的床舖,現在都摺得好好的。若手帕在,也應被他發現了。我看看床下,真好,手帕果然在這裡。不禁舒口氣。
手帕擱在一個金漆的大畫框旁。我有點好奇,把它拉出一點點。
影樓背景裏,穿西服的陌生男人,站在坐著穿晚裝的女人身後。
「這是我太太。」他不知何時已走進來。
「原來你結了婚!但你不是 Gay 嗎?」我不解。
「Gay 就不用結婚嗎?」他失笑,笑聲帶著無奈。「娶老婆,生孩子,父母親戚也就滿意了。」
這樣做就能幸福嗎?我不禁皺眉,冷冷道:「原來還可以生孩子呀。」
「兒子都十歲了。我還是個正常的男人。」他竟還覺得自豪!他打開窗簾,望著窗外的風景。對面樓宇有家人掛起了亮晶晶的彩燈,燈泡不住地輪流閃動著。
「那麼,他們呢?」
「在美國,」他狡黠地笑。「這個年代的香港,賺到錢便移民,逃離共產黨。很多人都這樣做吧!他們在那邊坐移民監,兒子讀書,母親自然要照顧他,我留在這邊工作。」
「那麼,你是太空人!」我脫口而出。
「是的。換來一身自由。」不知是喜還是悲的失笑。
怪不得他趁妻子不在,就把結婚照藏到床下底。
「……」聞言才發現,這或許是我將來的人生。
我可以找一個根本不愛的人結婚,同渡下半生嗎?我能和一個女子上床生子嗎?看著前面的成熟男人的結實身體,我知道自己根本不行。
將來我若是循他的路走,我還要說多少謊言才能活得下去?在本應充滿希望的聖誕節,眼前的「未來」卻是那麼的黯淡。
「找到手帕了吧!看來你也有要好的女朋友?」他看著我手上明顯是女裝的手帕。
「不!好朋友而已。只有她知道我喜歡男生。」我忙不迭揮手否認。
「你真勇敢,竟然敢向朋友 come out。」陌生男人不禁挑挑眉。「小心別胡亂 come out,後果可以很嚴重。」
我有可無不可地點點頭。「我知道了。」
「還有,你多大?十七?」他側著頭,上下打量著我。
今天穿著父母買給我的新衣,看起來倒像個小孩子。想到這裏,我有點不好意思。「十四。」
他輕聲地驚呼。「十四!」捉緊我的肩膀。「Eric,請你千萬不要把我們的事隨便告訴任何人,包括你的好朋友,okay?要是張揚出去,我可是要坐牢的。」
我肯定地點點頭,他不禁鬆一口氣。「昨晚你這樣穿,比我想像的成熟得多。十四歲……你還真大膽!」
「昨晚是我第一次如此做。」他睜大眼瞪著我,彷彿我說了甚麼難以置信的話似的。
他回到餐桌拿起酒瓶,把半杯紅酒一飲而盡。「你也喝杯酒吧?」他冷笑了一聲。 「反正你昨夜喝了。今晚是平安夜,當陪我過節,喝一杯就好。」
好啊。想做就做!我伸手接過他遞給我的酒杯。
「聖誕快樂,Cheers!」第二次喝著這相同的黏稠紅液,感覺容易下嚥得多了;懂得享受它的濃烈甘醇,在這寒冷中帶來一絲輕忽的暖意。
我看著眼前的男人,他也同時直視著我。
「你真美。」他又再輕聲說起這句話,伸手撫弄著我的頭髮。雖說我們的關係是違法的,但同志的生活,根本就無法理可言的對嗎?
一時的快感,或許有助沖刷絕望帶來的抑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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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事後,他堅持要送我回家。經過我們相遇的公園,我不自禁地停下腳步。
忽然不捨得這個人。他也是吧。
我回頭跟他點頭微笑。「喂,送到這裏就好了。不是說怕別人知道我們的事嗎?」
「你忘了我的名字吧?」他笑起來。「阿樂。記住了。」阿樂拿出原子筆,在我手心寫了一組數字。「有空的話,打電話給我。」
「我會的,」放心,我會找你的,阿樂。他也停下來,臉上卻有一點猶豫。
「我一定會的。阿樂。」放心。我.不.會.離.開.這.裏.的。
「好的。那麼,再見了。」看到他滿足的背影離開,我才放心走向我住的大廈。
推開閘門前,我回頭望天。忽然,我們頭上的天空好像變了色。
抑或,只是我以前沒有看清?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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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未完待續)